【平行世界=当代AU】夹缝

********************************************************************************************


车子在泥泞而颠簸的山路中转过几个急弯,前方突然出现一条笔直的山路,这条郁郁葱葱的路从山顶倾斜向下,路面上的柏油光滑平整,显然是最近重新铺过。

这条瀑布般的路比肉眼可见的更长、更陡,纽特轻踩着刹车、车子速度依然轻易地飚上了一百五十。

“如果有辆自行车俯冲而下就好了。”蒂娜神往地说。

“可不是吗?”纽特微笑。

随着海拔渐低,前方浓密的树林渐渐变得稀疏,眼前的景色也豁然开朗。

山脚下是碧绿的海水连接万里晴空,连绵不断的黄金沙滩铺满了整个海湾。蒂娜发出了一声赞叹,纽特也情不自禁地被眼前的景色吸引,他放慢了车速,从半山腰俯瞰整个海湾小镇的全景。

坐落在沙滩旁的是一片密集的度假区,纽特提议道:“今晚我们就住这里。”

蒂娜依旧沉浸在美景中,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不一会儿,路势渐平,路边的别墅渐渐密集起来,这些别墅看起来都造价不菲、气势非凡的门廊和台阶、五层落地窗、面对大海的露台、和装着儿童乐园的宽阔后院。

“你觉得这里的房子多少钱?”蒂娜的目光也被那些别墅吸引。

“不知道,大概至少三千万以上吧。”

“这些都是上流精英的度假别墅吧。”蒂娜喃喃道:“这么陡峭的山路普通车辆不可能行使,所以这个小镇人少、安静,再加上风景优美。”

纽特没说话。

他少年的时候来过这里,在这里有美好的记忆。所以他总是念想着要带蒂娜来这里游玩。但是,他却漏了一点:这里是上流社区。而所谓上流人士,就是自大和虚伪的代名词。

笔直的下山路到了尽头,纽特怀着重重心事、沿着海滨公路继续行使。

“那我们住哪儿呢?”蒂娜问,路旁飞过一栋栋眺望大海的独层小别墅、精心栽培的灌木和棕榈、若隐若现的浅蓝色游泳池。

“就这里吧。”见纽特不答,她做了决定。

纽特下意识地踩着急刹车,酒店入口就在右手边,石碑上刻着颇有艺术感的字体:“巫廷酒店”。

他忧心忡忡地看了蒂娜一眼,见她神色如常,才将车驶到酒店大堂门口。

待车刚停稳,已有两个麻瓜男孩走上前来一左一右拉开车门,请纽特和蒂娜下车。

给他拉开车门的男孩年纪较长,戴着一副廉价的塑料框眼睛,穿着干净整洁却没有衣袋的纯色衬衣。他毕恭毕敬地向纽特鞠了个躬,彬彬有礼地用通用语说:“大人,请您给您的汽车设定为自动车库模式,我们会把您所有的行李都搬到您房间去的。”

纽特回过头,那边蒂娜也早已下了车。给她打开车门的男孩上下打量着蒂娜,脸上露出了掩饰不住的惊讶。蒂娜微微一怔,但她未置一词、径直走到纽特身边。

纽特面色变冷,拉过蒂娜的手,质问道:“你这么没礼貌吗?”

接待他的那个男孩立刻对他们两连连道歉:“真是不好意思,新人不懂规矩,怠慢了这位小姐。”

“没关系。”蒂娜淡淡地微笑。

纽特心中说不出的烦恼。他紧紧握住蒂娜的手,拉着她穿过迎宾走廊进入大堂。

大堂内的所有陈设都如同崭新,金光灿灿的魔法雕塑、洁白耸立的大理石柱、透明的天花板外是室外的艳阳。上升的地台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宽敞的沙发、布局安排得舒适惬意,潺潺的水声不绝于耳,人造的小喷水池和水渠四通八达地贯穿了大堂。大堂是开放式的,直接面对酒店内部的大游泳池,能看得见游泳池旁还有一片小型人造沙滩,泳池里还有一个盖着茅草的颇有热带风情的吧台,蒂娜一定会想要在吧台里喝上一杯。

纽特牵着蒂娜,来到接待台前,一个梳着马尾的、身着工作服的麻瓜女孩热情地朝他鞠躬问好,但当那个女孩的目光落到了蒂娜身上,她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上下打量了蒂娜一眼。虽然她立刻恢复了彬彬有礼的姿态,但纽特无法错过那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他压抑不住恼火:“这里的人都是这么没礼貌的吗?”

那个接待员涨红了脸,连连道歉。

纽特看向蒂娜,她沉默着,随手翻开在接待台上的旅行宣传册,刻意遮住了她的半张脸。

纽特心中一痛,向面前的女孩命令道:“我要你们这里最贵的房间。”

对方低下头查看了一下电脑,小心翼翼地说:“先生,我们这里最贵的房间是直面大海的独栋别墅、自带一个小型泳池,两万一晚,现在还有一间空房。”

纽特从皮夹里拿出信用卡,烦躁地回答:“就这间。”

接待员看着那张在自然光下变幻着蓝紫色泽的信用卡,不敢怠慢地用双手捧着拿去,在机器上停留片刻,然后再虔诚地双手递回,毕恭毕敬地说:“先生,房间已经存在这张卡里,请两位度过愉快地一天。”

他重新牵起蒂娜的手,看了看银行卡的背面,果然出现一张缩小的地图、显示从大堂走到他们别墅的路径。

两人携手走出开放的大堂,蒂娜正安静地环视着这座度假酒店,纽特注视着蒂娜,努力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但她显然已将任何不安深藏到心底。

越是这样,纽特越是感到揪心。

 

他们到了。

别墅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从厨房的吧台、浴室里的浴缸、梳妆间的全身镜都亮得发光,宽大柔软的床上被子上没有一丝褶皱,仿佛从来没有人住过、但布置装潢又是充满温馨的暖色调。

他们的行李也已经被搬到了房间里。

蒂娜蹲下身麻利地打开箱子,纽特立刻想要帮忙:“怎么了?”

“我去洗个澡。”她回答。

纽特点点头,不知所措地看着她自己把箱子里的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都一件件拿出来。他想给予魔法的帮助,但又知道她一定不需要……

“我们接下来去哪?”

纽特一怔,看到蒂娜已经站直了身子、正问他话,他喃喃重复蒂娜的话:“要去哪?”

他哪都不想去了。

他们就不该出门。他们就该待在多塞特的那座山里。他每天去实验室和养殖园,而蒂娜陪着他一起去照顾神奇动物。清晨他们两在雾霭茫茫的树林里晨跑,晚上并肩躺在床上仰望浩瀚银河。

现在,他们也不该出门。这套独栋别墅是一个绝佳的世外桃源。他就想和蒂娜两个人待在这里,没有其他人,永远不要有其他人打扰他们。

 “不去沙滩走走吗?”蒂娜问。

在她的注视下,他只能点了点头,然后她转身进了浴室,不一会就响起了水声。

纽特抓着头发坐在床上。刚刚那几个无知狭隘的麻瓜对蒂娜的态度就已经够让他心烦意乱郁闷难当,他们还要去海滩?不用说,这个海滩上一定都是那些自诩高贵的上流巫师……他们对蒂娜的态度一定更……

这次旅行,是他与蒂娜的蜜月旅行,他想要完美,他想要蒂娜完完全全地接受他。可这样的旅行只会给她带去巨大的打击。

这个充满污秽的人类社会就像一潭毒水,一沾就痛苦不堪。

纽特狠狠地把自己的头发抓乱,叹了口长气,倒在床上。

可是,他必须要为了她而坚强。她所已经承受的、她所要去面对的,依然没有让她丧失勇气。他凭什么不行?

纽特把心一横,站起身,给自己换上泳裤,把魔杖插在裤腰上,赤脚走出房间,在露台上眺望着近在眼前的大海。

汹涌的大海一遍遍洗刷着黄金的沙滩,露台旁连着楼梯、能够直通沙滩。果然是最贵的房间。

正想着,只听到一声口哨破空而来,打破了大自然和谐的景色。纽特低下头,下面的沙滩上经过一个女巫、她胸前挂着的昂贵的宝石项链,她正隔着太阳墨镜打量着纽特的身材。而她身边的男朋友,也顺着口哨看向纽特,挑衅地推了推墨镜。

纽特立刻退回卧室拉上窗帘,从旅行箱里找了件短袖衬衣穿上,对着房间里的全身镜照了照。

这件短袖衬衣没有衣袋,但在左胸上画有一个长方框。

纽特厌恶地看着镜子里的衣服,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居然能容忍这些着装上的把戏。

“巫师必须要在着装上与麻瓜有区分,以示巫师的高贵。”

这是古而有之的习俗,但这几百年以来、随着工业革命和社会发展,这条习俗早已被大众忘记,直到格林德沃上台成为国际联盟主席之后,这一落后的习俗居然能开历史倒车摇身一变变为当今法律,一夜之间,只有巫师的衣服,才有资格设计衣袋、用来放置魔杖,设计个假口袋也算可行。

纽特扯了扯这件衬衣的领子。等这次旅行结束以后,他一定要把他们都丢掉。

不知什么时候,这些让他厌恶的、唯恐避之不及的世俗悄悄地改变了他与世无争的生活。这条衣服究竟是谁买的?是莉塔?还是邦提?

纽特用魔杖变出了一根细绳,把魔杖用绳子绑好,调整绳子长度,直到能舒舒服服地挂在颈间,然后把那串东西放到她的床头。

如果衣服上没有特意标志,那么将魔杖挂在颈间也是身份的象征。

他坐在床边,再一次想起他刚刚看到的那对年轻巫师。两人都打扮贵气,在手上胸口至少戴了好几颗成色不菲的宝石。

戴上魔法宝石也可以……

可蒂娜连他送给她的戒指都不肯戴……

“你洗澡吗?”

纽特回过头,蒂娜已经换了一条宽松的连衣裙站在浴室门口,她的颈上挂着朴素的吊坠盒。水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纽特不是没看过她穿裙子,但从没见过她穿这样的裙子。宽大飘逸、在她的身上又显得有些短。

这是她母亲的裙子。纽特突然意识到。而那个时代的裙子绝不会有任何特殊标志。

蒂娜将一边的短发别到耳后,她的目光环视房间,看到她的床头摆放着他的魔杖,立刻拿起来递到纽特面前。

她没有看他,佯装平静地说:“你拿好自己的魔杖。”

蒂娜不想要他的保护。

纽特胸口五味杂陈,既惭愧又心痛。

他不知道,她是如何能聚集起这样的勇气……他也不知道,坚强的她还能承受多久……

他只好也装出平静的语气:“我不洗澡。你好了?”

“嗯,我们走吧。”

纽特低下头,将魔杖挂在颈间,拉住蒂娜的手。

 “露台能直接通沙滩,这边走。”纽特牵着蒂娜走上露台。当他俯视沙滩,那对暴发户巫师早已走得远了不见了人影。

纽特松了口长气,他挥了挥魔杖,打开连接露台和楼梯的锁,牵着蒂娜走下螺旋形的台阶。

有蒂娜在身边,感受着她手心的热度,纽特强迫自己定下神。

他必须要坚强,为了她坚强。

他们两赤脚走到沙滩上,一脚深一脚浅地踏过细腻的沙子。

大海的波涛声充斥着纽特的耳膜和心脏、昭示着大自然的无穷无尽的力量。海水带着它特有的腥味冲上来,潮水散去后又在沙地上留下了它的贝壳和珍珠。

纽特猛地想起,他与蒂娜的第一次独处,也是在深夜的海边,那是一片野蛮生长的粗犷的海,布满了荆棘和野草,扎在脚上生疼。

而那时候的她,无所畏惧,在大海波涛的衬托下,是那般的耀眼,渴望着成功、又挑战着权威。

但此刻,她却沉默着,侧颜如同一尊洁白无瑕的雕塑,她沉重地低着头,正看着她的脚在湿冷的沙地里留下一个个清晰的脚印。

高兴点吧。纽特想说。

他也低着头,看着两个人在沙地上留下的两排脚印。

走过的路、经历过的事,都已经成为了历史。不可能抹去、亦不可能重来。

纽特抿紧嘴唇,不由得悲从中来。

当年,她是美利坚总统办公室中最年轻的成员,国家安全委员会高级调查员,情报局顾问,国民警卫军总司令,所有人都知道她有机会成为最年轻的安全部长,只要她想,纽约州长都不在话下,总统也只是时间问题。

可现在……

纽特紧紧握住蒂娜的手,想要用他的温度安慰她。可那又有什么用?他不知道该怎么让她高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打破沉默。

蒂娜转而眺望着远处,眺望着海。纽特多么想要一层层剥开她的内心,了解她真正的心思,体会她真正的心情,这样,他才能安慰她……

但是,就算是这样,他也无法真正安慰她。

是啊,他真的能安慰她吗?在多塞特山林里的这一个月,也许可以。但以后呢?别提以后,就说现在呢?

他已经能感觉到她的疏离。她的沉默就是她的疏离。

在不远处的沙滩上,有两个小男孩坐在沙地里、手里举着小魔杖,正在搭建一座沙堡。两个幼童稚嫩的说话声和快活的笑声真切地传来。蒂娜看得入神。大一点的男孩显然用起魔杖更顺手,他能在沙堡上挖出一个个小窗和小门,小一点的男孩只能用魔杖堆积城墙和塔楼。

两个男孩似乎感觉到了他人的目光,他们抬起头向纽特和蒂娜的方向看来,蒂娜冲他们露出赞许地微笑。当得到了外人的夸奖、大一点的男孩冲蒂娜得意地傻笑,转回去继续用力指挥着魔杖。

他们还没有长到被世俗污染的年纪。

那对男孩的年轻父母正坐在男孩的旁边,他们两盯着蒂娜上下打量,神色古怪,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纽特的怒气又在胸口聚集。

蒂娜也看到了那对父母充满恶意的目光,她低下头,匆匆走了过去。

纽特心痛如绞,他很想拉着蒂娜转头就走,她却自顾自地往前。

他们两就这样一直笔直地走在海水和沙滩之间。越到海湾的中心,沙滩越宽,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纽特感觉得到,所有在沙滩里享受阳光浴的巫师们都把目光集中在他们两身上,她已经成为所有人关注的焦点,那些人露出或是奇怪、或是厌恶、或是鄙夷的神情,然后转头窃窃私语。

势利的话语,恶毒的嘴脸。

这些虚伪的混蛋加起来再来十辈子都比不上她!

怒火充斥着他的胸腔。

蒂娜是雄鹰,哪怕翅膀折断,也不该忍受这样的屈辱。

绝不可以。

蒂娜也看着那些正对她指指点点的人们,但她好像又不是在看他们。她的目光很深,那么遥远,却那么黯淡。

她没了翅膀,再也无法飞翔了。

纽特心下大恸。

“别走了,”他恳求:“我们回去吧。”

蒂娜仿佛没有听到他说话,依然在一个劲地往前走。

纽特正一筹莫展之际,两人身后传来沉重的呼吸声,纽特回过头,是两个满头白发的老夫妻自他们身后跑来。那对老人虽然气喘吁吁但精神抖擞,头颈上的链子挂着魔杖。

两人超过了他们,那位老先生回过头来,上下打量着蒂娜的穿着,他拉住老伴、两个人都停下了脚步。

“这片海滩允许非魔法人类吗?”他用通用语说:“你们最好去跟当局咨询清楚。”

纽特怒不可遏:“你们什么意思!”

“小伙子,我们是在好心好意提醒你。”那个老太太拧起眉头,:“我们在这里住了那么多年,麻瓜没见过一个。况且这里便衣巡逻的傲罗不少,万一触犯了事情……”她稍一停顿,意有所指地看向蒂娜:“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蒂娜呆呆地看着那对老人,然后黯然低下头:“我知道。”她神色里露出难以言说的挫败和痛苦,她拉住纽特的手:“我们回去吧。”

看到她脆弱的模样,纽特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变黑了。他绝望地想说出些抚慰的话,可是,他能想到的所有话,都只能加重她的痛苦、继续压垮她的防线。

他一直希望,他要给她现在的生活减轻负担,他要为她现在的生活增添光芒,要让她不再畏缩不再沉默。所以他决定娶她,想要尽他所能给她带去光芒,哪怕只是一丁点。

可他从来不是她的光源。

她天赋异禀的魔力,她高人一等的能力,才能铸就她光明伟岸的未来。

现在,剩下的只有被焚烧的魔杖,被压制的魔力,众人歧视的目光。和随之而来的黑暗。

蒂娜突然松开了纽特的手,开始摆弄她颈上的挂链,她一遍遍整理着那条银链子,拨弄着挂坠盒的正反面。

挂坠盒里珍藏着的是她父母的相片。

这两位老人家如果泉下有知,他们会怎么办?他们会怎么安慰她?纽特心酸地想。

过了很久,蒂娜才最终放下挂链。

“你还好吗?”

她递给他一个虚弱的微笑,“还行。”

纽特勉强回以她一个鼓励的笑容,然后拉起她的手,轻吻她的手背。

他们继续往回走着,没有再去关心他人的目光,只是感受着大海的波涛,潮汐的起伏,微凉的海水一瞬间冲上沙滩浸没至脚踝,然后再倏忽退去。

纽特主动打破沉默:“我小时候来过这里一次,觉得这里很美。所以才想要带你来。”

“和忒修斯吗?”

“嗯,和他,还有莉塔。”

 “你从来没说过你和莉塔的事情。”

纽特说不好她的语气和神情里是不是带着不快,他紧张地说:“因为过去实在是太久了。而且,”他踌躇了一下:“而且,和你有太多话要说,说不过来。”

蒂娜终于笑了,与他十指相扣:“那好吧,反正我们还有一辈子,总有机会。”

纽特也跟着傻笑了起来,胸中霎时间充满无限甜蜜,他能感觉到她活生生的存在,她是真真正正在自己的身边。

想到这里,他的脚步变得轻快,他心中的郁结也消散多了。

回程变得更快更短。

当他们两回到别墅,用室外的水龙头将黏在自己脚上的沙子冲走,太阳已经在红彤彤地下沉,晚风渐冷,纽特回到卧室去翻了条长裤穿上。走出房间的时候,蒂娜正坐在露台上、背对着他,整个人陷在露天沙发里、迎着火红色的晚霞和海面出神。她的短发在晚风中飞舞。

纽特静静地欣赏着她与壮观的大自然融合为一体,他走上前去,抚摸着她的后脑勺,“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蒂娜微微后仰,将头靠入他的手掌里:“和你在一起,我有多么高兴。”

纽特心潮起伏,在这一刻,她饱满的头脑之下,想的只是他一人。正如他此刻所想,也不过就她一人。

一时之间,他忘记了今天发生的所有不愉快,那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爱他。他也爱她。

“你吃晚饭吗?”蒂娜打破了他的思绪。

“好。”纽特轻点魔杖召唤仆人,然后他绕过沙发,坐到蒂娜的身边,直视着蒂娜的双眸:“你还好吗?”

蒂娜避开了他的目光,淡淡地把话题转了开去:“那对老人说得没错。麻鸡确实受到更多不公平地对待,尤其是当下;我们也确实不知道这片地方……”她看着被夕阳照得发白的海面和渐渐变黑的沙滩:“是不是真的只允许巫师。”

纽特胸中的郁结之气又开始聚集盘桓:“你不是麻鸡,你也许失去了魔法,但你不是麻瓜。”

蒂娜摇了摇头,“我宁可面对现实,”她的嘴唇在轻微颤抖:“而不是逃避。”

身后的房间传来敲门声,纽特不耐烦地叫道:“进来!”

一个中年微胖的麻鸡妇女走了进来,她对两人鞠了一个躬,她的脸上布满着操劳过多的皱纹:“请问两位大人需要些什么?”

“晚饭。”

她转身在床头抽屉里拿出一块方方正正的薄显示屏,走上露台捧到纽特和蒂娜跟前:“大人在这里点单就可以了。”

“谢谢。”蒂娜接过,左右滑动点开了显示屏。

“请问两位是要在露台上用餐吗?”

纽特看了看晴朗的晚霞,点了点头。

“那我下去准备。”中年女人深深鞠了一躬,转身离开房间。

“你想吃什么?”蒂娜修长白皙的手指翻着电子屏幕上的菜单,她提议道:“海鲜?”

纽特不知道,他也并不饿:“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蒂娜面露无奈:“你们英格兰人吃饭真是毫无新意啊。”

“所以才需要你啊。”纽特傻笑,又伸手去抚摸她浓密的短发,注视着她干脆利落地滑滑点点,有时停下来咬着嘴唇思考片刻,随即又回到屏幕里,她的眼睛突然一亮。

“啊!这里居然有1989年的伊坤宫的索泰尔纳,这是三十年以来法兰西气候最适宜的一年之一,我还没喝过他们这个年份的葡萄酒。”蒂娜正眉飞色舞地说着,突然露出不安的神色:“是不是太……”

“不。”纽特立刻制止了她:“只要你爱喝就好。点吧。”

见蒂娜拿不定主意,纽特凑到屏幕前帮她点了下单。蒂娜沉默了,她放下显示屏,似乎要说些什么,但又硬生生地把那些话咽了下去,她干脆扭过头去凝望大海。

纽特一筹莫展,他不知所措地注视着她,犹豫地问:“我们能谈谈吗?”

“嗯。”蒂娜低着头握住纽特的手,抚摸着纽特掌心的老茧,等待着他的话语。

“你不是麻鸡,”纽特另一只手捧着她的脸,让她直视自己的眼睛:“你的魔力只是被压制了,那个腐败的邪恶的国际政府、那些一心想要铲除异己的伪君子,无论那些他们怎么努力,你的魔力、依然在你的身体里,他们并没有消失。”

“还有放在我心脏里的那枚劝诫环,它也在我的身体里,不会消失。”蒂娜尖刻地说。

“蒂娜……”

“我再也不能施展魔法了。”蒂娜激动地打断了他,然后苦涩地牵了牵嘴角,神色变得异常疲惫:“就是这样。”

“这不是——”

“你不要欺骗自己,纽特。”她的神情几乎是在恳求。

纽特感到绝望,他知道、他知道劝诫环的作用,他知道此刻蒂娜一分魔力也无法召唤,但一定有办法破解劝诫环,只是他们还不知道罢了。

一定有办法破解的,因为他不甘心,他不甘心看到蒂娜如此……

“我承受不了你现在的样子,”纽特脱口而出,他实在忍受不住内心的煎熬和怨愤:“我真的看不了,你沉默、屈服、顺从,对命运,对无耻的政府,对那些强加于你身上的罪名,对他们对你的迫害,甚至对那些一无所知的混蛋就这样歧视你瞧不起你,你都不说一句话。”

“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逃吗?”蒂娜的脸色惨白,厉声问:“用一个人的力量对抗国际政府?还是等着我曾经的手下来抓他们的长官?还是等着……”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等着奎妮或者克雷登斯来抓我?”

巨大的无力感从头到脚淹没了纽特。

她已经做得够好了。遇到这样的灾难,没有人还能像她一样有接受和直面的勇气。

他更没有。

他自嘲地摇了摇头,低声喃喃:“我更受不了的是我自己,我害怕他们对你的伤害、我厌恶他们,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你保护在我的世界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但是一旦出门,人类那种歧视和排斥的眼神……”

“我不需要你的保护,纽特!”蒂娜大声说,她的身子剧烈地摇晃着:“在此之前,在我还没失去魔力之前,你会像现在这般地想要护着我吗?”

纽特泪眼模糊地看着她。

太揪心了。

他厌恶所有人,但最厌恶的,应该是他自己吧。

门口不合时宜地响起敲门声。“进来!”蒂娜叫道。

纽特没顾得上擦干眼泪,他太累了,他只想一个人痛痛快快地哭一场。这几个月来的精神压力排山倒海地袭来。漫长的判决等待,和逃脱不了的最终结局。那只劝诫环,就和他买的戒指差不多大,却就这样断送了蒂娜的整个魔法生涯。

在这之前,他一直不敢哭,因为蒂娜才是真正承受这些苦难的人,他只能在蒂娜面前微笑、说些让她暂时忘记痛楚的话。

他们在多塞特的山林里避世而居,几乎让人忘记了世间的一切,是的,她再也不能施展魔法又怎么样?她的身上依然充满魔力,她做什么都学得很快,她总能以最大的认真去度过每一天普通的日子。与她在一起,他忘记了这个世界的残酷和人性的恶毒,岁月仿佛可以安静到永远如此。

可是,她并不需要他的保护。

他也永远不可能真正保护她,他只能护住她的后背,而她身前的目光、无论是鄙夷的还是排斥的,都必须要她自己迎头面对。哪怕这让他万箭穿心,都要由她自己承受。

所以,她需要的不是保护,而是……

两个麻瓜侍应正在他们面前架起了一个木质餐桌、点亮了照明蜡烛,另一个女侍应正在餐桌上铺着桌布和各式餐具,三个人的动作都十分麻利,完全不发出任何声音,也不做任何交流,哪怕是餐具碰撞的声音也没有,甚至完全可以当他们并不存在。

一个侍应从冰桶里拿出了那瓶价值昂贵的名牌酒,他不确定地看了看纽特和蒂娜,蒂娜举了举自己的高脚杯,他立刻会意地拿出开瓶器、慢慢钻开酒瓶的木塞,随后倒了小半杯在蒂娜的酒杯里,怯生生地注视着她。

蒂娜捏着杯脚,熟稔地轻晃酒杯,让酒精在杯中打旋,然后凑上去轻嗅杯中的浅色液体,最后慢慢地品尝了一口。她的一整套动作优雅而迷人,带着一种不言而喻的自信和权威。

最后,她兴高采烈地对所有人说:“很棒。”

三个侍应明显松了口气,纷纷咧嘴而笑,气氛一下子变得松弛了,刚才那种拘束和紧绷都在一瞬间消失了。

纽特下意识地抓住蒂娜的手,抚摸着她的手背。

他好像看到了什么,他很确信他看到了什么,这是她身上闪耀的、不可能被任何人掐灭的光芒。他想要将这个稍纵即逝的瞬间变成话语,变成坚实的、能够留下记录的东西。

侍应生将前菜在桌上摆好,其他菜肴都放在保温罩里按照各自的温度保温,然后三个人笑着鞠躬告辞,转身离开。

世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蒂娜……”纽特组织着措辞,他想要表达得准确。

她却永远比他快:“纽特,你想听我说吗?”

“求之不得。”他将蒂娜的手握紧。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是在鼓足勇气:“今天发生的事情,那些人对我的态度,那些巫师和麻鸡,你是不可能保护我的,纽特。这一切,这一切羞辱,我必须要自己承受,纽特。”

纽特心痛如绞,单单羞辱这一个词就让他感受到蒂娜的内心在承受着怎样的痛楚。

“但那些伤人的眼神和评论并不是我最恐惧的,”她悲壮地挽起一个苦笑,“甚至,都算不上是我恐惧的事情。”

“你恐惧的都是什么?”纽特不敢想象,但他必须面对。

“我……”蒂娜的声音在颤抖,她虚弱地注视着纽特,眼中渐渐升起了一层迷雾:“我害怕,我跟你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

“以前,我们是互相照顾的,相互保护的,相互激励的。可现在,只有你保护我,而我没有能力去帮你,我能做的,只有给你造成无穷的负担。”

纽特拼命摇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泪水哽住了他的喉头,他能做的只有紧紧握住她的手。

“我不想你离开我,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不知道怎么样让我们的关系回到最初……也许,这又和我最大的恐惧有关。可以说,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最大的恐惧。”

纽特艰难地问:“那是什么?”

“我最怕的,是我、是我没办法回到从前,是我无法相信我自己能回到从前,是我再也无法相信我自己……”她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

纽特伸出手,轻轻擦拭她脸颊上的两行泪,但这只是徒劳,蒂娜将他的手抓住,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

“但这种想法没有好处,这对谁都没有好处。我不相信我失去了魔法就无法存活,世界上那么多人都没有魔力,他们都能靠自己而活,我也可以,我知道我也可以。只是我再也不能回去了,这其实不要紧,我也不想回到过去,但是我应该要有能回到过去的信心。

“我想说的是,我要相信自己,我必须要相信自己。我还没放弃,纽特,我没有放弃。我不会就这么放弃的,我想要回去,不论是以什么方式。我还没有被打倒,我想要回到我的战场,去面对那些该由我面对的。”

纽特怔怔地听着她充满力量的话语,看着她的眼神变得明晰而锐利。

他低声喃喃道:“我知道,你不是山林中人。你总有一天会回去继续做太阳的。”

“这是什么比喻?”蒂娜破涕而笑,眼中闪耀着光芒。

“你只是蛰伏,只是那些乌云暂时遮蔽了你,但乌云从来待不长久。”纽特坚定地说。

蒂娜思索着,她看着夕阳消失于海面的地方,夜色笼罩了世界,她轻声说:“不,不是乌云,是黑夜,而且是很长的黑夜。”

“就算是吧。”纽特知道,这个黑夜会比任何一次都长,但是,她眼中的火光不可能熄灭,黑暗只能让那团火烧得更旺、更炽。

他握紧蒂娜的手,搂住她单薄的肩:“你听,海的声音。”

在黑夜的幕布下,海洋依然在不知疲倦地咆哮。

“嗯。”蒂娜轻轻应了一声。

她眺望着漆黑的海面。

纽特知道,她就是生生不息的大海,她的一呼一吸就是潮汐的起起伏伏,她有着世间最纯粹的追求。

“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他在她耳边说。

这是她所需要的,也是他能一辈子给予的。


********************************************************************************************

欢迎评论欢迎挑刺!

 
评论(11)
热度(49)
  1.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Porcupine Quills|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