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著向】for the greater good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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铅块一般的阴云又将冬日微弱的阳光遮蔽在后。在萧瑟的寒风中,她站在塔楼上,百无聊赖地俯瞰着城堡。堡外幻影移形出现了一排排密密麻麻的黑点,他们毫无阻碍地越过了城堡门口的魔法屏障,大喇喇地进入城堡庭院,奎妮认出了他们,那些熟悉的人影昂首阔步地走过城堡间的空地,更多的陌生人影则缓慢挣扎地踉跄前行。

“把他们带去铁狱!”

“是。”

奎妮俯视着文达·罗齐尔与纳杰尔的对话,罗齐尔突然敏锐地抬起头,捕捉到奎妮的目光,她冲她挑衅地翘起嘴角。但塔楼太高距离太远,奎妮读不到她的心思。

罗齐尔今日身穿独角兽毛镶边的纯白斗篷,上紧下宽的大衣妩媚地展露着腰臀曲线,头戴精致的小三角卷边帽,显得志得意满,光彩照人。身上完全找不到任何长期作战留下的疲惫痕迹。

奎妮拉紧了狐狸毛围巾,转身顺着塔楼的螺旋形楼梯下楼,路过城堡庭院时,那一批批手脚镣铐的囚犯正被押往城堡地底的监狱,近看那些人遍体鳞伤、面目丑陋肮脏,有些人甚至口中胡言乱语、走路跌跌撞撞、好像发着疯病。

她厌恶地皱起眉头,这些疯子的思想正在排山倒海地往她头脑里涌。那都是她完全不理解的语言,夹杂着一些似是而非的德语词句。

奎妮本想加快脚步赶到主堡,但囚犯的队伍越拉越长,她不得不停下来,努力屏蔽那些令她感到压抑的噪音。

天又开始飘雪了。奎妮抬起头,雪花就落在自己毛皮大衣的袖口。冬日的阿尔卑斯山总是晴不过半日。

“奎妮。”

一个声音打断了她正收束的心神。她根本不用抬眼就知道来者是谁。

“有事吗。”她拂开她袖口上的雪花。

阿贝纳西捏着嗓子紧张地说:“看我这次出去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知道他正心情忐忑满怀期待,奎妮瞥向他,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首饰盒子、郑重其事地打开。

奎妮不由得眼前一亮。这是一只造型别致的心形胸针,精美的祖母绿与璀璨的钻石相互衬托、其中鲜艳的红宝石兀自绽放。

“喜欢吧?送你的。”阿贝纳西说着,就把那个敞开的盒子她手里塞。

奎妮拿在手中,越看越喜欢:“哪买的?”

阿贝纳西踌躇着未答,但他的思绪从来瞒不过她。她扬起眉毛:“抢的?”

“反正他们现在都成了我们的阶下囚。”阿贝纳西生怕她把礼物还给他,小心翼翼地把她的手推回去:“所以,这就是你的了。”

也是。奎妮将首饰盒握在手里。文达·罗齐尔一定借机搜刮了更多的珠宝首饰。

“那好吧。”她故作矜持地说,然后甜美地拍了拍阿贝纳西大衣前襟上的雪花:“谢谢。”

阿贝纳西努力抑制着激动的心情,他结巴地说:“还有,这个。也许,我想,你会感兴趣。”

他从大衣内侧拿出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满是油墨的纸。奎妮皱起眉接过。上面好像是个人像……

“这——”阿贝纳西的话还未说完,奎妮已经读到他的思绪。

仿佛是触碰到沸腾的水,下一秒她就已将报纸捏成一团用尽全力扔到远处的雪地里。

“你给我这个做什么!”她怒道。

“啊,”阿贝纳西惊慌失措,“只是也许你会……我知道你们从小相依为命……”

“你知道什么!”奎妮斥道。

她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阿贝纳西,胸腔被突然涌上来的情绪占据。

蠢货终归是蠢货。她暗自骂道。

奎妮摇了摇头,试图甩掉这个插曲。

她穿过庭院、走入主堡,登上台阶。

每走一步,脑海中的声音就越来越多,高的低的尖的粗的,混在一起让她不得不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才走入主堡二楼的宴会厅。

今日的宴会厅金碧辉煌、几十米的长方形餐桌上铺着一尘不染的桌布,黄金烛台和精美银器都在闪闪发亮,几十个巫粹高层领导已经三三两两地聚集在厅里的各个角落,但没有人在餐桌旁就坐。

奎妮脱下大衣挂好,她今日特意穿的是饰满黑色亮片的真丝紧身长裙,雪纺肩带配扇形下摆,天鹅绒腰带用闪亮的钻石夹子从背面扣紧。她对这条裙子有充分的自信,其中每一小块亮片都是她亲手缝制在网眼上。

奎妮一路走向餐桌长边的中央,很多同僚都走来与她寒暄。奎妮一边绽放着甜美的笑脸、天真地嘘寒问暖、说上几句让对方听起来舒服的话,一边她又觉得自己是在虚空中漂浮,这些充斥着各国语言的思维海洋让她头晕脑胀。

她强迫自己转移思路。

今晚吃什么?

希望不再是单调的粗面包、腌制猪肉和过冬卷心菜。奎妮叹了口气。她想念纽约四季不断的海鲜、五花八门的水果、松软可口的面包,以及,最重要的,他的手艺。

奎妮呼吸一窒,胸口生疼。

如果雅各布在的话,一定能和楼下的家养小精灵打成一片,他一定会耐耐心心地教他们如何制作美味佳肴。

不。他不愿意来,他不相信她,他认为她疯了。

奎妮强自稳住自己。思念是最折磨人、最使人发疯的情绪。尤其是当她被噪音包围,而四周没有一个人的思绪她能完全信赖、汲取和依靠。她必须独自镇定。

奎妮再次观察四周。主人还没有来,奥瑞利乌斯也没有来。奎妮看向壁炉上的大理石台钟,他快要迟到了。

奎妮犹豫了一下。但就在这时候,主人从宴会厅正门昂首走了进来,奥瑞利乌斯阴沉地跟在他身后。

宴会厅刹那间如收音盒关闭一般寂静无声。

主人今日身穿精干的双排扣皮衣,足踏长靴、脚步铿锵有力,胸前佩戴着精美优雅的双G项链,前襟上别着数十个纽扣大小的徽章,每一枚都代表着一个已经加入巫粹联盟的国家国徽。

主人走向属于他的主座,张开的双臂似乎是在拥抱所有下属,他的声音醇厚悦耳:“我的兄弟们,姐妹们,欢迎回来。”

大厅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主人身上,屏气凝神地聆听着主人的话语。正因如此,奥瑞利乌斯拖沓的脚步声就显得格外刺耳,奎妮忍不住转过头,奥瑞利乌斯一瘸一拐走过来,虽然他衣服的式样与主人一模一样,但是他的衣服却皱巴巴的、仿佛在水里被泡烂了再黏糊糊地穿在身上,他的凤凰也灰不溜秋地耷拉在他的肩头。

看得出来,他和主人刚才在练习魔法。随着奥瑞利乌斯越走越近,奎妮读到了他的心思。他今天又输得一败涂地。

奥瑞利乌斯走到奎妮身边停下,冷冰冰地扫了奎妮一眼,奎妮识趣地重新将注意力转移、看着长桌斜对面的主人。

“我亲爱的孩子,你的餐桌礼仪呢?”主人柔声地对奥瑞利乌斯说:“又忘了吧。”

奥瑞利乌斯懒得反驳,他不耐烦地一抽椅子率先坐了下来。但对面的主人丝毫不介意他的失礼,只是温和地一笑,也拉开椅子、坐在餐桌中央的主位。

其他人这才略松一口气、同时拉出椅子坐下。

等奎妮坐定、抬起头,坐在她对面的文达正不怀好意地盯着她,她的纤纤玉指点着下巴,似乎在计划着什么。

奎妮试图在一片嘈杂的思绪中分辨着文达的思绪。

她不知道她究竟什么时候惹到了文达。

初来纽蒙迦德的时候,所有人对她都亲善友好,但她最感激文达,因为是文达将自己领到了主人面前。但时日渐久,就像所有人都对因她的读心术而对她竖起防备,文达也与自己疏远,甚至有时候,她看着她的目光,存在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

奎妮烦躁起来,只好注意力再次转向奥瑞利乌斯。在满宴会厅的高声喧哗中,他的思绪,就好像大浪波涛中的一块浮木,她总能精准地抓住,永远不会出错。

奥瑞利乌斯还在不止疲倦地一遍遍回忆着刚才决斗训练时的一招一式,想要找出自己究竟输在何处。

但决斗不是奎妮的强项,她读得索然无味,只好暂时不再去理他。

她将目光转向面前出现的一排餐具,大小不一的玻璃杯高脚杯,功能各异的瓷碗盘和刀叉具,各式各样的葡萄酒斟满了杯子,奎妮对酒无甚兴趣,百无聊赖地抿了一口,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桌上的人们争先恐后地与主人汇报,生怕主人漏过他们的功劳。

 “捷克斯洛伐克魔法部真是不堪一击,我们一认真、他们不到一小时就吓得全招了。”

“英国援军也不过如此,比狗逃得都快,一见形势不对就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还在‘战争狗熊’忒修斯身上——从左肩到前胸——划了一个三十多公分的大口子。这次啊,他肯定活不成了!”

“美国更是从头到尾没见到人影,显然是怕我们要死。”

“那个麻瓜首相一看到我们就吓得魂都没了、完全成了我们的掌中之物。”

“我们在捷克金库里得到了很多宝贝,都是上古的魔法珍品,今儿个可都搬回来了!”

“东欧尽归主人,接下来德法英也不在话下,美国太嫩,亚洲非洲更不用说,主人统一世界只是时间问题!”

“最多五年!我们就可以正大光明地踩到麻瓜的头上,再也没有人敢反对我们!”

所有人群情激愤、纷纷大声附和、用手击打桌面。

主人微微一笑,声音穿透了一切嘈杂:“是吗?所以你们花了这么多月才攻克捷克魔法部?”

刚刚声嘶力竭的人们都不敢说话了。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低下头,好像被主人点名斥责一般惭愧。

“主人,”文达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并不慌张、娓娓道来:“是捷克魔法部的保护措施布置得太严密,好像提前知道我们会去攻击哪些重点区域、并对此早已有防范,对我们的声东击西也并不中计。我们能做的只是不断尝试渗透魔法部高层、对那些人施夺魂咒,但又有好几次我们的计谋被敌人识破。捷克魔法部很狡猾,或者说,他们背后的北大西洋联军很狡猾。”

“所以,”主人平静地说:“我们的人中也有他们的卧底。”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脸色都在一瞬间变白。

奎妮能清楚地读到所有人的心思,因为此刻,他们的心思一致,都在害怕主人将罪责怪到自己身上。在这般的思绪波涛中,只有一个人、依然在用她最熟悉也就最响亮的英语,在策划着决斗战术。那是她身边的奥瑞利乌斯。

“主人,我想这也不奇怪,”文达的声音又慢条斯理地传来,奎妮惊讶地抬起头,文达那双棕色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只见她意味深长地说:“他们中有我们的人,我们中也有他们的人。”

奎妮怔住了,她试图钻入文达的大脑想要知道她在玩什么把戏,但文达似乎早有准备,已将自己的思绪藏得无影无踪。

一时之间奎妮的脸颊发热,文达的这句话语将矛头直指于她,而宴会厅里的所有人也都死死地盯着她,包括主人。

“你想说什么?”奎妮的嗓子都是哑的。

“你自己知道。”文达轻巧地微笑。

“我不知道。”奎妮气愤地与文达对视。

 “奎妮一直都和我在一起,”主人给她解了围,“她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奎妮感激地向主人看去,主人是最了解她的。

“那谁来说呢?谁来告诉奎妮呢?”主人环顾桌子,“克拉夫特。”

被点到名的克拉夫特坐在离奎妮有三个位置之远,此刻他在主人的注视下全身蜷缩,可怕地发着抖:“我们……我们在美国魔法部……本来已经成功渗透在了交通部、司法部、傲罗部、部长秘书室……但……但……”

他深深吸了口气,重新说了下去:“就在文达进攻捷克魔法部的那段时间,我们这边突然联系不上他们所有人……他们都消失了……暴露了……被清理了……”

桌边很多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显然大部分人都对此并不知情,他们都一直以为在美洲的行动很顺利。

主人只是轻微地动了动嘴唇:“干得真漂亮。”

克拉夫特再也不敢说话,他的脸色白得如万年不化的积雪,肩膀还在因恐惧而剧烈地抖动。

“你姐姐干的好事。”主人的声音仿佛是在她头顶响起。

奎妮僵住了。她难以置信地将目光转向主人。

“你姐姐带领美国傲罗,把我们在北美洲的布局连根拔起。”

奎妮也开始发抖。

“真是令人失望啊,”主人叹了口气:“那么优秀的年轻人,我本以为她出淤泥而不染,却偏要成为我的敌人。”

“她……”奎妮艰难地想要说些什么。

“她杀了我们的地下党员、抄了他们的家,只要是向往自由的巫师,一个都没有放过。墨西哥、美国,北美洲的巫师世界,全都被她带领的傲罗清洗个一遍。”

这不可能。奎妮在头脑里翻来覆去地想着这句话。这不可能,蒂娜不是这样残忍的人。

“人是会变的。我也曾以为她像你一样懂事有头脑有见识,但她只顾眼前。她与所有傲罗,没有什么两样,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地位,把所有追求自由的巫师都赶尽杀绝。”

奎妮不寒而栗。

蒂娜——真的成了这样的人?

 “主人,既然她的姐姐是美国首席傲罗,在接下来的任务里、她恐怕都应该避嫌,免得惹人非议。”文达继续说:“我也是为她好。”

主人不置可否,只是盯着奎妮。

他既不同意、也不否认的态度让奎妮在恐慌之中更添末日来临的绝望。

“主人,”奎妮开口想要为自己辩解,又不知道说什么合适,话一出口、在主人深不可测的目光下,她心里一横、大声说:“我愿意证明我自己。”

是的,主人的理想就是她的,只有在主人的世界里,她才能证明自己的能力。

不知过了多久,奎妮已经眼眶发酸,主人才淡淡地移开他那能刺透人心的目光。他转而看向奥瑞利乌斯:“那你呢,奥瑞利乌斯,你也该到证明自己的时候了。”

“什么?”奥瑞利乌斯迷茫地从餐盘中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主人。

主人的声音仿佛从几万米的高空传来,不可抗拒:“帮我杀了她。”

奎妮的身体在不可抑止地发抖。

“谁?”

“蒂娜·戈德斯坦。”

这个名字仿佛是一根火柴扔进了奥瑞利乌斯心中,瞬间点燃了他的所有回忆。在一波波怒吼着的浪涛中,奎妮竟不知道他有那么多感情,爱、恨、好奇、愤怒、背叛、不解、向往、不安、和若有若无的思念……

一时之间,她也如奥瑞利乌斯一般,百般情绪都涌上了喉头。

“不要读我!”奥瑞利乌斯突然跳起来冲奎妮大吼,大步走出了宴会厅,逃得无影无踪。

奎妮也想逃,但她不敢逃。她恐惧至极,把头埋得不能再低。

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宴会厅里一片死寂。

 “没事。他还是个孩子。”主人淡淡地说。

奎妮再也不敢抬头、再也不敢面对主人的目光。

如果主人发现奥瑞利乌斯的心中对蒂娜还有这么复杂的感情,如果主人发现他还会梦到蒂娜……如果……如果主人发现他不是唯一一个会梦到蒂娜的人……

但主人早就知道的,不是吗?

他什么都知道。

奎妮心惊胆战地想。

一整个晚宴,她都心不在焉,早早地告了假,远离了让她头晕脑胀无法专注的噪音,她独自一人沿着城堡的螺旋楼梯,沉重地往上爬。

她为什么害怕?

不。她不可能对主人不忠。

她只相信他,只相信他的世界,他的世界是她唯一的理想,她怎么可能不忠心耿耿?

那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奎妮停下脚步,靠在冰冷的石墙上,闭上眼睛,清空头脑。她的思绪如雪花一般随风飘落,落到了一片雪地上。

她想起来,阿贝纳西给过她的那片报纸,此刻正被埋在几尺深的雪地里。

她那时为什么如此生气?五年未见,她难道不想看看现在的蒂娜?

还是因为恐惧?恐惧这么汹涌的感情被人发现?就像奥瑞利乌斯一样,他那么激动地冲她大吼……

奎妮疲惫地叹了口气。

现在,她独自一人了。

她握住魔杖,轻声念道:

“报纸飞来。”

一张在雪地里浸湿了的、软绵绵的、模糊不清的报纸出现在她的手中。

“修复如初。”

报纸抖了抖,仿佛抖落了积雪、瞬间变得崭新干燥。

一个精神抖擞的年轻女人跃然纸上。她的发型显然经过精心打理,短发有层次有张力,又恰好衬托出她优美的下颚弧度;微微扬起的下巴,骄傲自信;深邃的眼睛洋溢着光,挺拔的鼻梁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依赖;她的右胸佩戴着美国的凤凰国徽,身穿潇洒修长的裤装;长大衣外加别在右领口的长披风,又让她显得沉稳老练。

奎妮热泪盈眶,她的手又在发抖,胸中情不自禁地燃起了一阵激动自豪的心情。

蒂娜正站在演讲台上,她的手势充满力量、仪态笔直威严,让人情不自禁想要聆听她的话语、想要去相信她眼中的光芒。

奎妮闭上眼,想象着。

蒂娜身来就是为这种场面而生的。这是她该站在的地方。

她成为首席傲罗了。

奎妮太了解姐姐了,她了解姐姐的理想远甚于了解她自己。这是她姐姐最具野心的梦,已经实现了啊。奎妮看着报纸上那张年轻的、与五年前别无二致的面孔。才三十一岁,她才三十一岁,就已经飞黄腾达。

是啊,蒂娜的脚下有一条黄金大道,从她出生开始,她的道路便由父母、由身边人、由师长、由社会帮她铺设好了。她只要往前走,不会遇到什么困难,不会有人与她争,她平平稳稳地就能走上去。因为那是一直给她留着的空位置。

奎妮苦涩地勾起唇角,捏着报纸,重新一步一步顺着螺旋楼梯往上爬。

蒂娜走的是康庄大道,留给奎妮走的只有陡峭山路。

这是一条背井离乡、离开爱人、忍受孤独、忍受寒冷、忍受不友好的充满戒备的眼神,只为了能与这个社会上的其他人平起平坐,只为了有同样的机会证明自己的能力,只为了能在阳光下自由地生活,只为了能够有朝一日扬眉吐气。

可当她翻越这个山头终于找到自己的路,当她重新转过身,却发现她姐姐正站在她的对岸。

蒂娜从来都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呜咽的风透过石缝悲鸣着,照亮螺旋阶梯的那截烛光不堪重负地摇晃了几下,四下登时陷入漆黑。

奎妮停下脚步,感到喘不过气地痛苦。

他们,是黑暗的制造者,在他们建立的那个社会,没有自由、更没有公平。她姐姐,她此生最亲爱的姐姐,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一员。或者说,她从来都是他们中的一员,她生来都是她的敌人。

奎妮手里攥紧报纸,点亮魔杖重新照亮前路,螺旋台阶已走到尽头,她步入城堡最高层的走廊,回到自己的卧室,在背后锁上门,然后浑身脱力地倒在床上。

她很累了。

她伸直手臂、用魔杖点了点床对面的火炉,火苗呲地从木柴堆里窜出来。她呆滞地看着那团能融化一切的火焰,她的目光缓慢移动,看到了壁炉上摆放的一株装饰用的小圣诞树。

应该是圣诞节快到了。奎妮想。她早已记不得日子……

那么,既然圣诞节快到了,光明节也快到了。或者说,已经过了?她不知道,在这里没有人与她一样是犹太人,她更无从得知犹太年历。

她有多久没去犹太会堂了?奎妮不知道。确切地说,她也不想知道。

但是,这些传统,在蒂娜眼里一直都是如此重要。

姐姐没有一个周日会落下犹太教堂,哪怕是天寒地冻的纽约冬天,她都要把奎妮从床上拽起来,奎妮睡眼惺忪地拉着蒂娜的手坐到教堂的硬长凳上,打着瞌睡就过去了。而蒂娜,每当奎妮瞧她,她都在极其虔诚地跟着其他人做祷告。

就算在伊法魔尼的时候,她们几乎一整年都会住在城堡里。每个节日,无论是什么节日,很多节日奎妮都叫不上名字也不知道意图,只知道姐姐会把她拉去她的寝室一起庆祝。光明节更是如此,一连八天,蒂娜每日都要点燃一支蜡烛,而奎妮没这个耐心、只想在头一天就把八支都点满,但蒂娜总是不许,她总说:

“爸爸妈妈就是这么做的,所以你也得这样。”

蒂娜记得很多爸爸妈妈的事情,她总是记得比奎妮多、比奎妮牢。

而在奎妮的印象里,她的童年都是在她姐姐身边。

她们两会一起打雪仗,在雪地里堆雪人,湿漉漉脏兮兮冻得双手发紫地回家,她还要在口袋里装一拳头的雪。

有时候,她是真的分不清,这些回忆,是发生在父母健在、还是父母已经去世。

分不清,是因为这不重要。

可现在,有蒂娜在的回忆,和没有蒂娜的回忆,这条分界线却如此触目惊心、直接将她的心切成两半。

前者宛如最美的梦。后者才是她的现实。

奎妮不敢再想下去。

她看着四柱床的红色天鹅绒帷幔,帷幔上方是闪亮的魔法星空。

蒂娜在做什么?

她会不会也独自躺在这样的床上、对着虚假却美轮美奂的银河发呆?她会怎么过节呢?现在我走了,她一个人怎么过呢?

但奎妮的心里响起一个嘲讽的声音:

不,蒂娜怎么可能一个人。犹太社区里的长辈们都喜欢她,国会的前辈们都喜欢她,伊法魔尼的教授们都喜欢她。她还可以和纽特一起;或者是阿基里斯;又或者,是她新交的男朋友。

蒂娜只需要忙碌地工作,她已经是首席傲罗了不是吗?自然会有人去照顾她、陪伴她、给予她轻松和欢笑,就像当年……就像当年她照顾她的那样。

奎妮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

她完全能想象蒂娜的生活,纵然隔着千山万水、隔着五年时光,她依旧对蒂娜的生活了如指掌。

也许……不,不是也许,是一定。她一定和雅各布在一起。奎妮感觉到胸口如遭重击。雅各布也是有犹太血统的,他们两一定会一起过节……

他们,一个是她的爱人,一个是她的亲人……

现在他们两成了家人,却抛弃了她。

他们一定都认为她已经疯了。

奎妮捂住脸,她抽噎着。

她没疯。

她没疯!

是他们不理解她,是他们不理解这个社会对她的敌意,是他们不理解她的理想,是他们不理解这是她最好的路。

蒂娜她什么都有,雅各布也什么都有。人都是自私的。他们不会真正为了她而考虑。而她想要的,只是自由、只是平等!

就这么简单。

就这样,而已。

这是她唯一的选择。她不能在一个没有出口没有希望视她为异类的社会里再浑浑噩噩地活下去了,她要建立一个崭新的、她能向所有人证明自我的社会。

是的。

所以,她在这里,她要走向她的理想。

可是,如果蒂娜挡在她的去路……

奎妮打了个哆嗦,想到了主人今日在晚宴上的话。一时之间,所有回忆再度翻涌,她真的不知道、她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如果,有朝一日,她必须要看着蒂娜去死……

又如果,有朝一日,蒂娜必须要看着我去死,她会怎么办?

奎妮的心沉到了最底。

——无外乎就是你死我活而已。

这是她姐姐的答案。

蒂娜成为了首席傲罗,她做得到毫不手软,她一定会赶尽杀绝。

这就是她给她的答案。

奎妮绝望地抓起落在床上的那张剪报。

蒂娜的眼睛从来就美。但奎妮从来不知道,原来她的眼睛在报纸中也能这么炯炯有神,仿佛有火光从其中燃烧——纯粹热烈地燃烧。

可惜,那双充满柔情的眼睛再也不会如此看她。

她们两注定要各自行走,哪怕最终的结局是碰撞之后的粉碎,也必须要走自己的路。

奎妮心如刀绞,但她别无选择。她走到炉火边,又盯着报纸很久很久,才狠下心、松开手。

纸片迅速在火焰中蜷缩成一团黑色的灰烬,落在劈啪作响的木柴上,一瞬间就再也看不到了。

她们曾经给予过对方无条件的爱和关怀……再也回不去了。

可是,如果这些岁月教会了奎妮些什么,那就是,应像姐姐那样,斗志昂扬地为自己的信念而战。

奎妮走到写字桌边,拧开了台灯,摊开德语字典,蘸湿了羽毛笔,在扉页写下:

Für das Größere Wohl.

For the greater go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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